性教育老母的故事,周雅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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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教育工作塑造了自己現在的樣貌

我覺得是性教育工作塑造成我現在的樣子,我會形容自己很清楚要做什麼,另一個是從前過往的創傷,因為我有社會學及女性主義的理論背景,可以讓我慢慢的復原,然後我帶著這樣的視野進入性教育工作,讓我看到這個世界需要改變的方向跟需求。

大部分的人會看學歷,覺得學歷會影響日後的職場表現,會塑造很大程度未來的我們,但我覺得在這工作上,創傷反而成為我的養分,其實我們為人父母都會非常害怕孩子受到傷害,可是,如果沒有受過任何傷害的話,他會不知道痛苦是什麼,他也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做不到,或者是爬不起來,只有被傷害過,你才會理解,這個世界不是永遠都那麼順利,不是永遠都會照著你的期待,但有些人一輩子都是創傷,這樣也不行。

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拿到心理師執照的動力,是我去一個國中帶小團裡的孩子,他們的老師非常無助的幫學校寫一個計畫,讓我去帶他們的孩子,要能進入小團體的條件是你必須是多次被通報性平事件的受害者,才能夠進入這個團體,他們九年級總共有36個學生,其中有7個孩子進入小團體,你要想,還有那些只被通報一次進不來的。

我覺得就是這些造就了我,非常清楚的知道城鄉差距有多大,真的慘有多慘,還有孩子們是多麼的不被理解,我們說的獨立自己都不是獨立自主,尊重別人也不是尊重別人。

從事性教育推廣的初心

其實還是我自己的經驗造成的,我的第一次性經驗,整個過程非常的荒謬,因為我們家是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家庭,當我月經來的時候,媽媽就跟我說女孩子貞操很重要,絕對不能發生婚前性行為,女孩的貞操就是最好的禮物。因為我從小就是優等生,所以當我被性侵之後,會覺得永遠都達不成媽媽的要求,永遠做不到媽媽期待的那個我,反過來,我覺得那時候不會覺得很痛苦,而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慢慢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才可以消化這件事情,你才會理解到那個說不出來的痛苦到底是甚麼。

在那個當下整個人是呆滯的,而且會跟所有人都說我很好,我整個大一上的時候都還是如常上學,覺得非常的正常,但是到寒假的時候,我忽然沒有辦法出門,當我走到門口時就會覺得出不去,然後又回來,整個寒假就完全沒有出門,但是沒有人會發現異狀,因為在家裡面,還是會好好的跟家人講話,大量閱讀,自己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喜歡看書的人,所以完全沒有任何的異狀,家人可能只是以為我不想出門,只有自己知道不對但也說不出來甚麼不對,沒有很強烈的情緒,現在回頭去看就是PTSD。

而且有時候身邊的人跟你說的一些話,當他們安慰你時表現出很難過的樣子,你就會想說不要難過啦,反過來要去安慰他們,而且很多安慰的點反而是強暴迷思,譬如說,我後來喜歡上一個男生,然後我就開始很痛苦,因為已經跟別人發生過關係,但我是他的第一個女朋友,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但對我來說不是第一次,那時開始覺得自己很髒,就跟班上很要好的同學講,但她安慰我之後卻說,絕對不能夠讓男生知道,因為男生都不太容易接受這種事,正踩到我最在意的點,所以我又再度封閉自己。

當然沒有任何人是有惡意的,但是我們社會普遍存在的價值觀就是這樣,我有時候都會跟父母、老師甚至社會大眾傳達一個概念,被性侵可能是二十分鐘,但可能接下來的二十年整個社會都在傷害她。

所以其實是所有人都是共犯,不是只有那個強暴的人,不是說要判那個人死刑,而是當你說要判那個人死刑的時候,你腦袋裡面到底想的是甚麼,甚至包括女生要好好保護自己或是我們要好好保護女生,這件事情可能本身都是傷害。

當有認識的人遇到性侵的時候甚麼樣的言語比較恰當

第一句話一定是我好心疼妳,第二句話就是問她想要怎麼做或是希望我怎麼做,讓她告訴妳她的需求,而不是自動地給很多建議方法,因為她可能還沒準備好,讓對方表達需求。

推廣性教育遇到的挫折或是困難

一個是在現場的挫折,在公投那段時間,有個很荒謬的故事,我去一個學校演講,行前老師就已經交代,因為他們學校人很多,家長的立場不同,所以請我不要講同志議題,我心想我是要講性侵議題怎麼會講到同志議題,但偏偏學校電腦有狀況,帶去要給孩子看了影片,每放就當機,為了這個問題處理了三十分鐘,當時有五六百人坐在體育館裡,那段時間我只好先串場,最前面那一班就跟我說,老師我們全班都支持同性戀,瞬間後面的學生通通安靜下來,可想而知,孩子對這個議題是多麼的有興趣,我就跟他們說,你們一定有聽到很多人在討論對不對,孩子們點頭,我接著說,你們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大人的意見差這麼多,所以你們要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多方去聽,到底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子說,是甚麼原因,盡量蒐集到很多資料以後,整個去思考一遍,然後你決定自己的立場是甚麼,光是就這樣說,我就被送性平了。

因為有一個導師覺得我應該要直接制止這個問題,第一個是我怎麼可以回答,第二個是我怎麼可以說,你可以獨立思考再自己決定,而不是說同志不可以。這就跟我們講要身體自主權,但是你只有說不的權利,沒有說要的權利是一樣道理。這個學校就是老師看到男生女生手牽手就直接送性平,用這個懲罰孩子,原先性別平等教育法是為了要保護孩子的緣故而設立,現在反而是反過來,所以那麼多孩子都討厭性平真的不是沒有道理,這就是現場的挫折。

可是真正會讓我傷心的是,有次有個孩子跟我說,他前一天晚上已經要去廚房拿刀自殘了,結果門口有一隻大蜘蛛,他不敢跨過去,當他講出來以後沒有人在哭,大家都笑說好白痴。

我覺得,對很多孩子來說,我是老師,可是我又不像老師這個位置,因為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值得信任的,我非常珍惜這樣的信任。很多大人都會說,要孩子理性談戀愛阿,你們要進入一段愛情關係之前,就要睜大眼睛看清楚,講非常多政治正確的,但是各位都談過戀愛,戀愛哪裡是這樣的。

我覺得其實孩子要學的方法,是讓他們知道大人曾經犯過什麼錯,讓他們笑跟讓他們罵,他們會信任你,你可以讓他們知道你不是聖人,他們就會問為什麼我沒有結婚,我也會好好的告訴他們,自己曾經在一些關係的過程中有過很危險的狀況,孩子就會以此去投射到他自己生活,懂得怎麼樣去詮釋他的經驗。

有一次有個孩子跟我說,她跟某一任男朋友分手的時候,那個前男友綁架了一個她最要好的朋友,然後逼她出面。男友說,妳不來的話,朋友不能離開,結果她為了要救她朋友,只好去了,就換她被囚禁一個晚上,大家也可以想到那晚會發生什麼事情,後來天亮了以後,她另一個知道她去交換,朋友就請自己的叔叔出面解決這件事情,轉了那麼多個彎去找大人,不是去找女孩的爸媽,也不是去找公權力。

我就問,妳知道妳被綁架嗎?就換她傻了,她說當時只想解決問題,我告訴她,妳要把這個話記在心裡,以後如果有人這樣子對待妳的時候,妳就要去找可以制服他的人,而不是自己去,但這也是在她聽完我分享自己被恐嚇的經驗後,她才願意敞開心告訴我,因為妳跟孩子說分手或恐嚇威脅,但那是空話。

性教育是甚麼?

我小時候的性教育是我媽非常驕傲的跟我說,她真的就是結婚以後才爸爸發生關係,就算那時候他們已經訂婚了,媽媽陪爸爸去考高普考的時候還是分開訂兩間房,但我聽到的時候其實內心想的是你好浪費錢,大家都說,我們的小孩沒有性教育,但我媽媽那種方法也是性教育。

但我覺得真正的性教育是要讓孩子知道所有的可能性,不管是好的或是壞的,也要彼此理解,你可以不用都同意他,你可以告訴他,如果你真的生小孩的話,我沒有辦法養兩個小孩。

我有遇過一個女孩的母親準備了保險套給她,但女孩卻生氣為什麼媽媽不相信自己,都已經答應不會發生性關係,做父母真的很難,因為爸媽就是權威,你覺得你自己再怎麼樣開明,對孩子來說,他就是必須要聽你的話,在你的控制範圍之內,你就是權威。

性教育越早開始越好,那個練習是比如說我小孩還是一個月兩個月大的時候,我自己幫他洗澡時,就會跟他一邊洗會一邊說,這是手臂,屁股……就一個個講,然後有一天,你會忽然發現他懂了,然後你就會開始說得更複雜,譬如把手舉起來,一邊辨識身體部位,再更後面,他會有一些表達的時候就跟他說,我要洗你的頭髮好不好,他就會開始說好或是不好,這個時候考驗就來了,你到底可以多尊重他的身體界線,因為很多爸媽都不問就硬沖下去,但是當你問的時候,而且他已經告訴你不好的時候,你要怎麼處理,我們家的小孩最高紀錄是十幾天沒有洗頭髮,我都快崩潰了,小朋友是香的,但十幾天沒有洗還是會臭,但我就一直忍耐,然後有天他會突然說,他想洗頭了,以後就不再這樣了。

我後來發現是因為外面的世界太好玩了,小孩想要趕快結束洗澡這件麻煩事,因為小孩沒有辦法把因果關係講得那麼清楚,所以你要自己觀察,可能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洗快一點之類的。

身體這件事情我們都會想說要用灌輸的,我們都會覺得數學要練習,生字要練習,但我們都不會覺得身體也是要練習的,學會說決定希望我的身體去做甚麼事情是需要練習的,我們跟孩子說,你要勇敢說不,可是當他正在跟父母跟他人生最大的權威說不,而且一直沒有成功的話,這練習會成功嗎?你在上班一天身心疲累後你還要做這些還要再說服孩子我覺得這真的是很耗時也很難,但其實這些是大人要去練習的,大人練會了小孩就會了。

成為母親之後在職場上的改變

我不是成為母親之後才開始這些工作經驗,我現在的所有一切根本是我懷孕之前完全沒有辦法想像的,如果我今天沒有變成一個單親媽媽,我不可能有這些認識,就算我的理論再強,而且我根本不會到花蓮來,我年輕的時候都會喜歡小小朋友,但我就是打定主意不生小孩,因為我那時候想要當教授,因為你放眼望去我們的老師們都是單身,大部分的女教授都沒結婚,等到現在跟我們同輩的女教授,都因為生了小孩升等職涯大延遲,但是男教授卻不會這樣的問題。

我原先其實想的很清楚,一直到我跟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分手的時,太痛苦,那時候我已經完全不相信這個世界,我想要一個不變的關係,但這其實是太危險的想法,這世界上沒有不變的關係,即使是跟孩子,他是你的小孩沒有錯,但是他會是恨你的小孩還是愛你小孩呢?一天到晚吵架的小孩?還是彼此擁抱的小孩呢?這些關係都是會變化的。當年是想的太天真,還好後來有一直在進化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外界看來,永遠都在失敗的關係,但是我覺得這種不相信永遠,反而造成我對於情感這件事情的寬容度滿大的。

從事性教育的推廣和教學帶來不同的教養觀點或方式

因為我的孩子從小到大都跟著我去工作,所以他就會聽到我的各種演講以及對各種不同階段交授的知識,所以他知道媽媽是開放可以溝通的,有一次有爸媽因為發現自己小孩教男女朋友的時候,崩潰的跟我討論,他在旁邊聽,等到我們討論完以後,他就跟我說,如果我交男朋友或女朋友的話,你都不會反對對不對?我就說你可以跟我討論一下,如果這個人比你大個二三十歲而且是販毒的時候,我覺得這樣子就可能會需要好好討論一下。

這對父母其實是很難的,左手要把右手壓住,拼命地往後收,然後假裝後面有跟尾巴,有個人把你的尾巴往後拉,我內心常常出現這個畫面。

通常我們會希望孩子去符合這個世界的要求,但你明明就知道這世界有很大的問題,為什麼你不去改變這個世界呢。小朋友也要知道爸爸媽媽不是故意要去傷害你,但他一定會傷害你,因為社會會傾向跟小孩說,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的父母,但我覺得那是反過來的,小孩又沒有要求爸媽去生下他們,當然那還是要有個界線。

但是大部分的時候,我會覺得爸爸媽媽自己要比較清楚去理解,在這個關係裡面父母是比較有決定權的人,決定彼此的關係會走向哪裡去,因為小孩都是很愛爸媽的。

▍周雅淳
單親媽媽和她的小孩粉絲頁」作者,有個十一歲小孩,單親媽媽資歷十二年。政治大學哲學系,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碩士論文「不只是受害者:性暴力創傷經驗與自我重建」,教育部部定性別平等教育講師,專長性、性別、性侵害防治教育,有超過六百場相關授課及演講經驗。曾任清華和東華的兼任講師前後共十年,開設性別理論及性別教育等相關課程;同時也是勵馨基金會花蓮分事務所性別與倡議專員。2021年下半年,她和一群在性別和兒權等議題努力的朋友共同成立友善照顧者與孩子的性教育協會,不小盟,九月以後,即將進入東華諮商與臨床心理學研究所重新成為研究生。

性教育老母「TEDxTaoyuan」演講「性教育應該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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